芒种Grain in Ear （张亚璇的评论）

　　芒种Grain in Ear
　　
　　制作：韩国Doo 电影 中国黍电影工作室
　　编剧、导演：张律
　　摄影：刘勇宏
　　主演：刘莲姬　金博　朱光弦　王同辉
　　长度：109分钟
　　彩色
　　
　　评论：
　　
　　《芒种》是张律的第二部剧情长片。此前他还拍过一个短片《11岁》和一个低成本DV作品《唐诗》。《芒种》讲了一个女人的故事。顺姬是朝鲜族人，独自带着儿子生活在某个北方的县城，以在路边卖泡菜维生。她的隔壁住的四个女孩是妓女，有时候她们会跟顺姬的儿子玩闹；顺姬在生活中更多跟男人交接，她在影片中和三个男人发生了短暂的关系：一个朝鲜族男人，一个警察，一个工厂食堂的师傅。当她的儿子意外丧生，这个故事最终走向一个毁灭性的结局。
　　
　　尽管顺姬有一个少数族裔的身份，但这部电影从任何角度都很难说是关于少数民族的。对于顺姬来说，这个词语太大了。她就是孤独的一个人，生活在汉族人中间。她的身份使她跟他们有些不同，却又说不出这种不同是什么。她很少讲话，更少有机会讲自己的语言；她身上有一种隐忍和软弱，使她在一个异样的环境里，甚至无能为力让自己的儿子学朝鲜语。那孩子的不耐烦只能意味着这个族群与自己文化的根越来越远。导演张律和他的人物有同样的民族身份，这使他能够从一种感同身受的境遇出发来诠释和塑造她。这种内在的视角，使他们之间有一种认同和亲近，他们的表达，因此至少是一种自我表达，而不是来自于他者的观照。
　　
　　对于在一个异样环境里的顺姬，泡菜似乎成了她唯一的身份标识。但在电影中，它并不是作为一种传统食品被展示，也不仅仅是顺姬谋生的手段。有些遗憾，但事实如此，泡菜是顺姬所有人际关系的基础，尤其是她与男人的关系。每一个男人，都是以此为入口，试图接近她。与她遗失的身份相呼应，顺姬没有营业执照，因此她无论把三轮车停在哪里，都不是一个合法的位置。在这个位置上，男人与她建立的关系，都是即时性的，而且有时是一种侵犯，比如那个警察和工厂食堂的男人。侵犯她是容易的，只因为他们在自己的领域里，相对于她掌握了多一点点的权力。如果说顺姬对那个朝鲜族男人有一点点爱情产生，那是因为她以为他们之间还有某种牵连。事实证明这种联系如果不是不存在，也脆弱到不堪一击。
　　
　　如果不是儿子意外的死，顺姬也许还会继续隐忍下去。这部影片用一种缓慢的语调和极端的影像语言，讲述了这个女人在她的生活里遇到的一切。她所在的场景，介于农业社会向工业化阶段过渡的中途，只是还未发展起来，就已经衰落下去。一种后继乏力的气息令这里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，人物在里面活动，却显不出一点活力。他们犹如这巨大颓然的场景中，一些零星的点缀，他们进行必要的对话和动作，却迟缓到将要凝滞。永远固定在某个位置的摄影机增加了这种慢的感觉，它让人意识到它在看的是一种不流动的生活。然而导演在框定人物空间的同时，却又在画框内部给他们预留了一些出口，那是人物的内心在他们盲目的生活中，正暗自渴望和寻找的。顺姬和女孩们住的房子之间，是一条通道，除了小孩，她们从不走那条路，但它通向哪里？孩子们总是穿过火车站的候车室，跑到外面，那里又是一片什么样的天地？在影片中，这一直是个谜语。导演并不急于给出答案，他通过那些固定镜头，发掘了蕴藏在这种生活内部的紧张。对于顺姬来说，悲剧是一个接一个地发生，尽管她与女性共处的某些时刻，令人感到一点放松和温暖，但这并不能改变她正被推向的方向。当她失去唯一一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人，一切能量都在寻找时机爆发。这种爆发在镜头方式上一如既往，不动声色，其中人物的不顾一切，却令人不寒而栗。
　　
　　顺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。与之前的缓慢、凝滞形成对比的是，摄像机此时却获得了另一种速度。它没有去问顺姬故意投毒的行为会招致什么后果，而是唯一的一次，迫切地靠近她，循人物生命的律动而运动。它跟随着顺姬，跨过那个出口，来到候车室外面的天地：那里是一片延伸到天际的麦田。顺姬就在这一片绿色里急促地奔走，当画面过渡到黑场，她的脚步和呼吸却越来越清晰••••••
　　
　　导演以这种方式赦免了他的人物。对他来说，她在她所处的社会关系当中，实在是弱和被损害的。是什么促使她以那种极端的形式反抗？这部形式严格被限制的电影，因此指向了生产这种机体的整个机制。
　　（张亚璇）
　　
　　原刊《电影+2005》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，2006年）